第二章-2

中国人的家族理想

我想《旧约圣经。创世记》中的创造天地的故事颇有重写的必要。在中国的长篇小说《红楼梦》里，那个柔弱多情的男主角很喜huan和女人混在一起，shenshen崇拜他那两个mei丽的表姊妹，常以自己生为男孩子为憾。他说“女人是水zuo的，男人是泥zuo的”因为他觉得他的表姊妹是可爱的，纯洁的，聪明的，而他自己和他的男同伴是丑陋的，糊涂的，脾xing暴戾的。如果《创世记》故事的作者是贾宝玉一类的人，知dao他所说的是什么，那么，他一定会写一个不同的故事。上帝用泥土造成一个人形，将生气chui在他的鼻孔里，就成了亚当。可是亚当开始裂开了，粉碎了，于是上帝拿一点水，把泥土再塑造起来；这渗进亚当的shenti的水便是夏娃，亚当的shenti里有了夏娃，其生命才是完全的。这在我看来至少是婚姻的象征意义。女人是水，男人是泥，水渗进泥里，把泥塑造了，泥xi收了水，使水有了形ti的寄托，使水可以在这形ti里liu动着，生活着，获得了丰富的生命。

许多年前，元朝大画家赵孟頫的妻子guan夫人（她自己也是画家，曾zuogong廷中的师傅），早已用泥和水来比喻人类的婚姻关系了。在中年的时候，当赵孟頫热情渐冷，打算娶妾的时候，guan夫人写了下面这首词赠他，使他大受gan动，因而回心转意：

你侬我侬，

忒煞情多，

情多chu1，

热如火！

把一块泥，

捻一个你，

塑一个我。

将咱两个，

一齐打破，

用水调和，

再捻一个你，

再塑一个我。

我泥中有你，

你泥中有我；

与你生同一个衾，

死同一个槨。

中国人的社会和生活是在家族制度的基础上组织起来的，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。这个制度支pei着中国人的整个生活型态，宣染着中国人的整个生活型态。这zhong生活的家族理想是哪里来的呢？这个问题不常有人提chu，因为中国把这个理想视为当然，而外国的研究者又觉得没有充足的经验可以讨论这个问题。关于家族制度成为一切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的gen据这一点，一般人都认为其理论的基础是孔子所建立的；这zhong理论的基础极端重视夫妇的关系，视之为一切人类关系之本，也极端重视对父母的孝dao，以及一年一度省视祖墓的风尚，祖先的崇拜，和祖祠的设立。

有些作家曾称中国人的祖先的崇拜为一zhong宗教，在我看来，这大抵是对的。这zhong崇拜的非宗教之点，是在它排除了超自然的东西，或使之占着较不重要的地位。祖先的崇拜几乎不和超自然的东西发生关系，所以它可以和基督教、佛教，或回回教关于上帝的信仰并行不悖。崇拜祖先的礼仪产生了一zhong宗教的形式，这是很自然而且很正常的，因为一切的信仰都须有一zhong外表的象征和形式。我觉得向那些写着祖宗名字的十四五寸高的木主表示尊敬，并不比英国邮票上印着英皇肖像更有宗教se彩，或更无宗教se彩。第一，中国人大抵把这些祖先的灵魂视为人类，而不视为神灵；中国人是视他们为老人家，而由子孙继续供奉着他们的，他们并不向祖先祈求wu品或疾病的治疗，完全没有崇拜者和受崇拜者之间普通那zhong讨价还价的事情。第二，举行这zhong崇拜的礼仪不过是子孙纪念已逝世的祖先的一个机会，这一天乃是家人团聚，对祖先创家立业的功绩表示gan激的日子。拿它去代替祖先活着时的生日庆祝，是不十分适当的，可是在jing1神上，它和父母的生日庆祝或mei国“母亲日”的庆祝，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。

基督教传教士禁止中国信徒去参加祖先崇拜的礼仪和宴乐，其唯一的理由乃是因为崇拜者必须在祖宗的木主之前拜跪，这zhong行为是违犯“十戒”的第一戒的。这一点是基督教传教士缺乏理解的最明显的证据。中国人的膝tou并不象西洋人的膝tou那么宝贵，因为我们向皇帝拜跪，向县令拜跪，在元旦日也向我们活着的父母拜跪。因此，中国人的膝tou自然比较容易使用，一个人向一块形如日历的木主拜跪，其异教徒的资格并不会增加或减少。在另一方面，中国的基督徒因为不许参加大众的宴乐，甚至不许捐款去帮助戏剧表演的费用，结果在乡村和城镇里不得不和一般的社会生活隔绝。所以，中国的基督徒简直是被逐chu了自己的家族了。

这zhong对自己家族的孝敬和神秘责任的gan觉，常常形成了一zhongshen刻的宗教态度：这是毫无疑义的。例如，十七世纪的儒家大师颜元在年老的时候，带着gan伤的心情chu门去寻找他的哥哥，因为他没有子嗣，希望他的哥哥有一个儿子。这个相信行为重于知识的儒家弟子，当时住在四川。他的哥哥已经失踪多年。他对于讲解孔子教义的工作gan到厌倦，有一天突然心血来chao（这在传教士说来，一定是“神灵的召唤”），觉得应该去寻找这个失踪的哥哥。他的工作是困难到极点的。他不知dao他的哥哥在什么地方，甚至也不知dao是否尚在人世。当时chu外旅行是很危险的事情，因为明朝的政权已经倾覆，各地情形甚为混luan。然而，这位老人还是怀着宗教般的虔诚，不顾一切地chu门，到chu1在城门上和客栈里张贴寻人的告白，希望找到他的哥哥。他就这样由中国西bu一直旅行到东北诸省去，沿途跋涉几千里；经过了许多年，有一天，他到一个公共厕所里去，把伞放在墙边，他的哥哥的儿子看见那把伞上的名字，才认chu他，带他到家里去。他的哥哥已死，可是他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，他已经替他的宗族找到一个子嗣了。

孔子为什么这样注重孝dao，不得而知，可是吴经熊博士曾在一篇jing1彩的论文里（《真孔子》）说，其原因是因为孔子chu世时没有父亲。《甜mi的家》（“Home，SweetHome”）一歌的作者一生没有家ting，这zhong心理上的原因是相同的。如果孔子小时有父亲的话，他的父xing观念一定不会han着那么nong1厚的传奇浪漫se彩；如果他的父亲在他成人的时候还活着，这zhong观念一定会有更不幸的结论。他一定会看chu他父亲的缺点，因此也许会觉得那zhong绝对孝敬父母的观念有点不易实行。无论如何，他chu世的时候，他的父亲已经死了，不但如此，孔子甚至连他父亲的坟墓在何chu1也不知dao。他的父母的结合是非正式的，所以他的母亲不愿告诉他父亲是谁。当他的母亲死时，他把她殡于（我想他的态度是玩世的）“五父之衢”后来他由一个老妇人探chu他父亲的葬chu1，才把他的父母合葬在另一个地方。

我们得让这个巧妙的理论去表现其自shen的价值。关于家族理想的必要，我们在中国文学作品中可以找到许多理由。开tou的观念是把人类视为家ting单位的一份子，而不把他视为个人。这观念又得一zhong人生观和一zhong哲学观念的赞助。那zhong人生观可以称为“生命之liu”的原理，而那zhong哲学则认为人类天赋本能的满足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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