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四章 文人与穷

我反对这文人应穷的遗说。第一、文人穷了，每好卖弄其穷，一如其穷已极，故其文亦已工，接着来的就是一些什么浪漫派、名士派、号啕派、怨天派。第二、为什么别人可以生活舒适，文人便不可生活舒适？颜渊在陋巷固然不改其乐，然而颜渊居富第也未必便成坏dan。第三、文人穷了，于他实在没有什么好chu1，在他人看来很mei，死后读其传略，很有诗意，有生前断炊是没有什么诗意，这犹如我不主张红颜薄命，与其红颜而薄命，不如厚福而不红颜。在故事中读来非常缠绵凄恻，shen临其境，却不甚妙。我主张文人也应跟常人一样，故不主张文人应特别穷之说。这文人与常人两样的基本观念是错误，其liu祸甚广，这是应当纠正的。

我们想起文人，总是一副穷形极像。为什么这样呢？这可分chu好与不好两面来说。第一、文人不大安分守己，好评是非，人生在世，应当mama虎虎，糊糊涂涂，才会腾达，才有福气，文人每每是非辩得太明，泾渭分得太清。黛玉最大的罪过，就是她太聪明。所以红颜每多薄命，文人亦多薄命。文人遇有不合，则远引高蹈，扬袂而去，不能同liu合污下去，这是聪明所致。二则，文人多半是书呆不治生产，不通世故，尤不肯屈shen事仇，卖友求荣，所以偃蹇是文人自召的。然而这都还是文人之好chu1。尚有不大好chu1，就是文人似女人。第一、文人薄命与红颜薄命相同，我已说过。第二、文人好相轻，与女人互相评tou品足相同。世上没有在女人目中十全的mei人，一个mei人走chu来，女xing总是评她，不是鼻子太扁，便是嘴太宽，否则牙齿不齐，再不然便是或太长或太短，或太活泼，或太沉默。文人相轻也是此zhong女子入gong见妒的心理。军阀不来骂文人，早有文人自相骂。一个文人chu一本书，便有另一文人chu1心积虑来指摘。你想他为什么chu来指摘，就是要献媚，说你pi肤不nen，我姓张的比你nen白，你眉mao太cu，我姓李的眉mao比你秀丽。于是白话派骂文言派，文言派骂白话派，民族文学派骂普罗，普罗骂第三zhong人，大家争营对垒，成群结党，一枪一矛，街tou巷尾，报上pigu，互相臭骂，叫武人见了开心等于ji院打chu全武行，叫路人看热闹。文人不敢骂武人，所以自相骂以chu气，这与向来ji女骂ji女，因为不敢骂嫖客一样dao理，原其心理，都是大家要取媚于世。第三、ji女可以叫条子，文人亦可以叫条子。今朝事秦，明朝事楚，事秦事楚皆不得，则于心不安。武人一月chu八十块钱，你便可以以大挥如椽之笔为之效劳。三国时候，陈孔璋投袁绍，zuo起文章骂曹躁为豺狼，后来投到曹躁家，zuo起檄来，骂袁绍为-虺。文人地位到此已经丧尽，比ji女不相上下，自然叫人看不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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