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 素云伴舞银屏得祭 姚老

下一个月，六月，木兰染患痢疾，差一点儿一病不起。她现在进入了生活里最伤心的阶段。过去的两个月，耗费了她的元气，消化不良，比从前瘦多了。阿满的死，在她心灵上留下了shenshen的创伤。几乎一年还没有恢复愉快的心情。

家里人也全都改变了。只有一个人没有改变，那就是曼娘。其实，曼娘也老了一点儿，可是在木兰yan里，曼娘始终是木兰从小就崇拜的那么mei那么心chang好的曼娘。曼娘的养子阿-现在已经大学毕业，在天津海关zuo事。阿-敬爱曼娘，就犹如对自己的生shen之母一样。他也学到母亲那高尚jing1细的态度，和同时代的其他青年大不相同。

北京恐怖声中，经亚逃走了。立夫被捕之后，他恐怕自己遇到麻烦，情形较为安定之后才返回北京。爱莲和丈夫在一起，不在家中，不过没离开北京，有时回家探望一下儿，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。她给妹妹丽莲wuse到一个丈夫，也是个西医，所以桂姐的两个姑爷都是西医。桂姐的tou发已经发灰，人也发福了；但是看见两个女儿婚姻很mei满，自己无忧无虑，若说她zuo了祖母，看来还不像呢。她不愿各chu1去，这是她享福的时候了，因为她年轻的时候儿很辛苦，她现在还兴致bobo谈往事，年轻一代听来觉得很有趣。可是她和曾太太比起来，曾太太在晚年显得更好看。曾太太年来多病，但是脸上依然清秀而jing1明，一看就知dao年轻时很mei。她俩之间，有这样不同：曾太太还描眉ca粉，但自曾先生去世之后，桂姐就不再化妆了。

除去曾太太尚在之外，曾先生和木兰的母亲去世，木兰的父亲离家修dao，木兰觉得自己责任重大。阿非已经成年，他可以照顾自己和宝芬。他夫妇自英国回来之后，完全是现代时新派，生下的婴儿也由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护士看护。

因为北京还是动dang不安，在军阀压力之下，立夫也许还有二度被捕的危险，所以他接受劝告，暑假中离京赴沪。在北方，奉系张作霖的势力日形扩大。

立夫究竟要zuo什么，颇难决定。国民革命军已经自广东开始北伐。黛云、陈三、环儿，已经到南方参加国民党的工作，他们参加的党的工作是很重要的。莫愁jian持立夫必须放弃政治活动，专心从事学术研究。她想限制立夫，不让他参加国民革命军的北伐，这实在不容易，不过她成功了。有时候儿，莫愁的决心ying如铁石，她丝毫不考虑别人的观点，只jian持自己的想法，即使招惹不快，也在所不惜。她已经zuo了最后决定，ying是不许丈夫涉shen政治，决定就是决定，不能动摇。立夫的家要搬到南方去，这也大致成了定案。

木兰躺在床上，思索自己，思索和自己亲近的人——就是荪亚和剩下的两个孩子。孩子还小，婆婆年老多病，全家的重担在她shen上。她想离开，但是办不到。

荪亚对她态度冷漠，是为了什么，她知dao得很清楚。她晚上单独到监狱里去看立夫，隐瞒着没告诉他；立夫怕引起了误会，也没把这件事告诉妻子。但是立夫获释之后，那天晚上吃饭时，人人向木兰敬酒，恭维她在营救立夫这件事情上她的功劳，这时，荪亚才听说木兰把珠串拆散去作打点之用。荪亚明白，珍珠，从钱的观点上看，木兰是认为无所谓的，即便是她嫁妆中很稀有的珍珠，也是无足轻重的。木兰和立夫是朋友，他自然知dao，自然她没有不去营救的理由，但是立夫监禁期间她分明有点儿激动过甚，太有点儿失常，关心也太过分。荪亚和木兰还是寻常一样和mei，只是彼此之间，总是有点儿什么没有说chu口的事情。

再者，荪亚开始越来越注意钱，自己也开始从事一些小营业。古玩店的利run很大，他对gu票投资也越发有兴趣。现在他正是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，xing格上发展chu独断自得的态度。青chun时代的轻松愉快的心情，轻视金钱地位那样诗人逸士的xiong怀已然消失。在他jing1神上的这zhong变化，多少表lou在他的脸se上，这就颇使木兰难过。她很怕这zhong卑俗现实的态度的渣滓，会存在丈夫的灵魂里。

木兰病时，曼娘来探视，第一次发现他们夫妇吵嘴。

木兰说：“我还是愿意离开北京。”

荪亚说了一句：“你为什么老是安定不下来？”

“阿满一死，我就告诉过你我要立刻离开北京。”

荪亚说：“你知dao立夫就要搬走了。”木兰饮泣不言。曼娘cha嘴说：“她现在shenti这么ruan弱，你要对她温柔一点儿才是。”

木兰抬起tou来，看看丈夫，仿佛恳求般的说：“荪亚，你应当记得几年之前，我们说过放弃这zhong富家豪宅的生活方式，到乡间过一zhong草木小民的淳朴生活。我说我愿意zuo饭，自己洗衣裳，有你在我shen边就好。我只需要过平安日子，我能不能过平安日子呢？”

丈夫回答说：“咱们怎么办得到呢？妈还在，已经年老，怎么能放下不guan呢？我哥哥和曼娘怎么办呢？这都是你的情绪不稳。”

木兰说：“荪亚，我原以为你会懂得我的心。”她的病使她的声音非常的柔和，非常的低。

看见妻子生病，又这样恳求他，荪亚说：“好吧。我答应你。可是母亲年岁这么大，不能离开不guan哪。”

木兰很谦顺的说：“荪亚，你只要肯答应，我一定等。”曼娘说：“荪亚，我zuo大嫂的，说几句话你别介意。你是个瞎子。你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，但是你自己并不知dao。有这么个太太，愿过一个简单的小hu人家的生活，愿为你zuo饭，洗衣裳，教育孩子——这是平常人能得到的福气吗？你好像并没有把这个看得多么珍贵难得。你不了解女人。你也不了解遇到阿满这件事受打击多么大。”

荪亚现在仿佛受到了gan动，心也ruan了，转过去对妻子说：

“妹妹，你要原谅我。”

曼娘又对木兰说：“荪亚说的话，也有dao理。从孝dao上说，我觉得妈妈还在，你们撂下她也不应当。”

等木兰恢复到可以chu去的时候儿，阿非和宝芬在北京饭店请了一次客。这次请客有双重目的。阿非看见姐姐非常伤心，人又消瘦，存心让她散散心，所以这次请客是庆祝姐姐的康复。第二是，立夫由上海回来度假，不久就要和母亲、妻子搬家到南方的苏州去住。在苏州他们有一家茶庄，而且在苏州立夫已经租到很好的一栋房子。因为经亚也已经回来，于是邀了曾家全家。曾家来的人有曾太太、桂姐、曼娘、曼娘的母亲，阿-、荪亚、经亚、暗香、素同、爱莲、丽莲、丽莲的丈夫北京协和医学院的王大卫医师。在姚家和孔家这边儿，有冯舅爷、冯舅妈，红玉的两个弟弟、阿非、宝芬、珊瑚、立夫、莫愁、博雅。这真是个家ting大聚会。只有傅增湘先生和傅太太算外人。

他们在北京饭店吃饭，饭后要tiao舞。在那么多人之中，只有七个人能tiao舞，男人里就是经亚、阿非、素同、王大卫医师；在女人里只有宝芬、爱莲、丽莲。其余的人只能zuobi上观。爱莲和丽莲，现在嫁给了西医，生活在说英文的环境，都起了英文名字。

这是曼娘第一次在洋饭店里吃饭，也是第一次看见mo登人wutiao舞。倘若她公公曾文璞先生还在世，她就不会去了，现在曾先生已然作古，她倒很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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